:第 5 章 ☆、舞姬(1)

最近這幾日來,老身感到有些疲乏。

許是近些日子投胎的人太多,白日裏熬湯的分量突然變大有些承受不來。

說來也怪,最近,去人界晃蕩的小鬼最近安生了不少。就連平日基本見不到鬼影的小鬼甲都回來幹活了。

小鬼甲告訴老身:“那人界的楚國打內仗,不安全至極。嘿嘿,小人還是跟着孟婆穩妥些。”

雖是這樣說,但是老身時常看到小鬼甲嘴皮微動,有時還能聽到他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數數。

所以老身想,他或許是想在這裏數數死了多少人,好在下次去人界的時候像其他小鬼炫耀。

但是老身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沒有戳破他,反正他肯好好地給老身做事兒就好了,若是戳破了,人家鬼也是有脾氣的,萬一鬧個罷工在這大忙天兒裏的,那可是有老身可受的了。

“這已經是今日的第八百九十八個楚國的魂魄了。”小鬼甲在一旁嘆氣。

他嘆氣什麽,又為什麽嘆氣,老身不知道。老身只知道這幾日來人界楚國的魂魄頗多,魂魄在投胎的路上互相寒暄也是十分常見的。

小鬼乙一邊給面前楚國第八百九十八個魂魄遞過去孟婆湯,一邊說:“可有你照看的那個女…唔…?”

“噓噓噓。”小鬼甲突然捂住了小鬼乙的嘴,眼睛還一個勁地往老身這邊瞟。

小甲是一個比較怪異的鬼,他總喜歡在人界現身,裝作一個人在人界生活。

當然,現在他在人界是有他所謂的朋友的,老身也已經見怪不怪了。作為他的上司,為了不受到牽連而被老身的上司責罰,這千百年來也替他遮遮掩掩了不少。

唉,老身外形雖然是蒼老的,內心也被這日子熬得蒼老了些,但老身好歹是個鬼,無病無災身體健康,嘴不歪眼不斜耳不背。

別說是小鬼乙說的話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老身的視線之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身在心裏默念,拿着那把跟着老身不知道已經過了多長時間的大勺子攪着鍋裏的湯,随手從旁邊抓了一把不知名的調料,裝着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

有些事情啊,不需要挑明,知道就好了。

“唉。”小鬼甲遞給第八百九十九個從楚國來的魂魄孟婆湯,低下頭,又輕輕嘆了一口氣。

要是老身沒記錯的話,小鬼甲今天已經嘆了八百九十九次氣了。

“嘶”,恩,這是第九百次。

等等,嘶?

老身擡頭,看到小鬼乙端着碗湯,愣愣站定。小鬼乙在一旁滿臉擔憂。

正要開口責罵小乙,忽而看到一個女人,一身紅衣。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老身對她的第一印象是——美,第二印象是——好美,第三印象是——真美啊。

老身記得,當初那個小桃兒仙是美的,面如桃花,明眸善睐,眉眼之間透着十乘十的靈動;老身也記得,當初那個小魚兒仙也是美的,蛾眉皓齒,面色沉靜,眉目間卻蘊含着淡淡的哀情。

而現下讓小鬼乙魂不守舍的魂魄和她們不同。

上界的仙啊,神啊,總是帶着一份子虛無缥缈,遠離世事的氣息,就連那極為不靠譜的太上老君正兒八經嚴肅起來也讓人覺得是那池中蓮,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而她卻是眉眼間的妖媚與風塵絲毫沒有被掩藏。

她看着小鬼乙的樣子,輕輕勾起飽滿的紅唇,嫣然一笑,連帶着她的有着上挑眼角的眼眸微微轉動,眼角一只紅蝶栩栩如生。

小鬼乙嘴巴忽的張大,手一松,老身辛辛苦苦熬得一碗孟婆湯報銷給了腳下的土地。

委實是丢人。

老身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有這樣的跟班也是鬼生不幸。擡擡手,幫小鬼乙擡起掉下的下巴。

“哈。”那女子紅唇輕起,輕快的笑聲從嘴中溢出,毫不掩飾自己那看似愉悅的心情。

恩,看似愉悅。

随着她清脆的笑聲而撼動的是她頭上的四蝶金步搖。四蝶金步搖的一旁,插着一支很普通的綠檀木簪子,簪子上鳳和凰絲絲密密纏繞着,四目相對,眉眼含情。

而她的記憶靈,就是這只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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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鳴鑼通知,關好門窗,小心火燭!”

身穿藍色短布衫,胸前有一個“更”字的更夫敲着左手擰着的銅鑼,走在已經是四更天的煙花巷上。

煙花巷一聽名字便知是煙花之地,倒也不負這個名字,這條街上有着大大小小的青樓,是整個楚國青樓最多的一條巷子。

在楚國,青樓是符合朝廷律法的,是以,帝都高官富商都極喜愛這個地方。

若是打更的早一些來,便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紅燈籠下招攬恩客,熱鬧非凡。

煙花巷的紅燈籠不是普通人家的燈籠。這裏的燈籠上都罩着紅紗,燈籠數量越多,意味着這一家青樓越大,越是富貴人家去的地方。

最多的一家,是叫做與笑樓的地方,十二盞紅燈籠,周遭沒有比它再多的了。

“咚——咚!咚!咚!咚!”

“鳴鑼通知,關好門窗,小心火燭!”

打更人走過了煙花巷,煙花巷裏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夜裏的風極涼,一陣風吹過,燈籠上的紅紗飄飄。沒有人注意到抱着膝坐在與笑樓後門門欄處輕輕抽咽的女孩。

青樓的女子,除了那些需要陪客的姑娘們,還有一些相貌稍差的,做着丫鬟,打雜之類的活計。平日裏負責給姑娘們洗衣服,打掃房間,或者在後院做些雜務。

那個抽咽的女孩就是這樣的存在。

今天,是她的生辰。

在來與笑樓之前,她和爹娘在離京城較遠的懷安城內過着簡單平淡的日子。娘總會在她生日的時候給她煮一碗長壽面,還會用慈愛又好聽的嗓音對她說:“要一口吃完,不能咬斷哦。”

爹則會在一旁和藹地笑着附和。

很小的時候,她是很幸福的。

如今,卻再也不會有人為她煮面了。

爹是教書先生,娘是戲班子裏的戲子。戲子的地位極低,甚至不及青樓女子。

然而,雖然城裏人都看不起娘,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娘年輕的時候很美。雖然娘是爹用多年教書攢下的銀子買來的,但是她的爹爹卻對娘很好。

她愛娘親的美貌,自然也愛自己的美貌。眼尾上翹,深如石墨,雙頰有些孩子特有的嬰兒肥,小嘴嬌滴滴,如帶着露珠的花瓣,皮膚細致。

那時候,總是喜歡在陽光照進屋子的時候,纏着娘親給她梳頭,末了再插上一只娘的發飾,坐在鏡子樂呵呵地勾着嘴角問娘親:“娘親,好不好看。”暖陽灑在兩人身上,一切安好。

一切的變故就生于她十二歲那年。

那一年,懷安城來了個富商,富商有個剛剛成年的兒子,是個纨绔。不巧的是,那個纨绔偏偏看上了年僅十二的她。

為了躲避纨绔的糾纏,一家三口收拾行李,偷偷離開了懷安。

不幸的是,在路上,他們遇到了山上的土匪。

爹死了。

娘不願被土匪欺辱,一把将她推下一旁的土坡後,用頭上的簪子自殺了。

一年已經過去了,留下的,只有尖銳的石頭在她的眼角刻下的疤痕,以及一只看不清東西的眼睛。

抽噎聲斷斷續續。

身邊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雙墨色鑲金絲的靴子。

随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大街上響起。“你哭什麽?”

她擡頭,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英俊男人站在面前。面容硬氣,五官深邃,雙目如鷹,帶着天生的貴氣和威嚴,高大的身形和她相差太多。

不由得怔住,曾經自己也是這般漂亮到讓人嫉妒。而如今,她只是一個被賤賣到青樓的女子,甚至,只能算是一個雜役。

見她沒有答話,那男子出乎意料地俯身蹲在了她的面,聲音放柔緩,又問了一遍:“你哭什麽?”

突然想到自己眼角的疤痕,一種名叫“自卑”的情緒湧上心頭,只是瞬間,便又低下了頭。

沒有如她所願,一只手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後,又有一只手輕輕觸碰着她眼角的疤痕。她的心低傳來一痛,一使勁,扭頭掙開了。

男人沒有和她計較,反而站起身來一把打橫抱起了她。十三歲的她,身子骨還小,成年男子抱起來并不吃力。

或許這個男人會帶她走,或許這個男人會将她抛屍山野,或許會被帶走當個丫鬟。事情還能壞到哪裏去呢?如今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又或許,只是因為這個寬闊的懷抱很是溫暖,嬌小的身形沒有再繼續掙紮。

“我叫楚狂。”男人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舞姬來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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