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除妖人(4)

一切發生得太快,桃夭還沒有反應過來,容隐就已經合上了眼睛。

“容隐……”

她目不轉睛盯着容隐的睡容,那雙深潭已經輕輕合起,面容還帶着剛剛因為疼而露出的委屈。一瞬間,痛覺傳入她的心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師傅,他受傷,徒兒原來真的想自裁啊。一口鮮血忍不住上湧,從她的嘴角流出。雙目驟然失去感覺,整個人墜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慢慢現出一個□□的胸膛,滴滴潭水順着那胸膛落下。“你是誰?”清清冷冷,是她第一次見他。已是驚豔。

轉眼,那個男人穿上了一襲黑袍,手裏端着兩碗素粥,平淡地開口:“吃飯。”她詫異。

碗被放下,他一手握着另外一手的手腕,輕輕揉着,抿着唇,委屈地說:“好痛。”然後看着她,伸手撫摸她被他傷到的臉頰:“你痛不痛?”她又是憐惜,又是感動。

她言笑晏晏地問他:“容鏡你斂起妖氣和我下山,好不好?”他答:“好。”她打心底裏開心。

他給她的腰間系上鈴铛:“好看。”“送我?”“送你。”她像是墜入蜜糖。

她俯身親吻他,他任她為所欲為。她愛他。

耳邊像是有聲音叫着“桃夭姑娘。”

“桃夭姑娘,你怎麽樣?”

“桃夭姑娘你先松手,不然長安道長沒法辦救人。”

救人?容鏡還有救嗎?

“桃夭,他還沒死。”一個比剛才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不容置疑。

眼前慢慢恢複清明,她愛着的那個男人依舊躺在她的懷裏。伸出兩個手指,顫抖着落在她的人中間,探着鼻息。

那鼻息微弱,又極其不明顯。

但是,沒死。容鏡沒死。雙手無力地垂落在地,像是累極。

南心一面幫着把她懷裏的人挪開平放到地上,一面說:“是不知道被誰封印的一只百年貓妖,前些日子逃了出來,在下下次想請姑娘相助,姑娘不甚願意。在下便去尋了長安道長相助,不知今日這貓妖為何尋到了姑娘。”

她盯着容鏡,緩緩地低語:“因為,因為它想報仇吧。那是師傅和我封印的。”

“桃夭。”另一人開口,是一位白胡子老道人,雙目不怒而威,是師傅的師兄,她的師叔。雖然師叔不喜歡她,但是不可的否認的是師叔是個好人。

“泰安道長。”她空洞的眼眸緩緩擡起。師叔不喜歡她叫他師叔。

“桃夭,我要帶走他。”

帶走誰?她的大腦想了一會兒。

哦,帶走容鏡。

“他雖是妖,但是心思純正,根骨極佳。我帶他走,為他治傷,帶他修行,以他的資質定有大成,從此脫離妖籍。”

她空洞的雙眼垂下,依舊看着那個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男人。

長安道長見她不開口,以為她不同意,開口怒吼道:“桃夭!你克死了師弟以後還要再多克死一個人嗎?”

“道長。”南心皺眉,欲阻攔。

“是啊,我克死了師傅以後,還要克死容鏡嗎?”她是個大兇之命,憑什麽讓別人拿生命來陪伴自己。

本來以為,不成親,就這樣兩個人呆在一起,容鏡的妖力強大,可以擋着住自己大兇的命格。原來,還是不可以啊。

師叔雖然修為比不過師傅,甚至沒有她的功夫高,但是醫術極好,容鏡在他身邊不會有事。就讓她一個人吧,她是太孤單了,才會忍不住找人來陪伴。

“道長,您帶他走吧。拜托你了。”

她是大兇之命,出生當天克死了娘親,克死了還在娘親肚子裏的弟弟。

滿月那天,二娘生的姐姐為了從夫家趕回來,走了小路,遇到了歹人。

家人帶她去寺院裏上香,老主持看着她搖搖頭,說:“此女一生逢兇化吉,但時常奪走身邊人之福氣,尤為克夫,貪念極重。最好的辦法便是雲游四海,無依無靠便無所克。”

爹爹舍不得她,将她硬留在家中。

五歲生辰,奶奶病重,不治離世。

十歲生辰,爹爹病重,不治離世。

終于,在爹爹死後,二娘毫不客氣将她扔出府邸。

做乞丐一年,偶遇師傅,師傅說她根骨極佳,收她為徒帶她雲游四海以除妖為生。

師傅待她極好,為她取名桃夭。可是,她終究還是負了這個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多麽美好,但是她根本不會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她只會克其室家,克其家室,克其家人。

和師傅在一起的那些年,她是幸福的,師傅給了她父愛,教會了她本領。那段時間,她本以為自己可以這樣和師傅一直走下去,師傅卻還是去世了。師傅的忌日,是她的生辰。每年師傅都會在她的生日那天帶她到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

盡管師傅在死前一直和她強調,自己是壽終正寝,不是因為其他原因。

她卻還是覺得師傅是被她克死的。所以一直穿着白衣,為師父帶孝,不肯脫下。

師叔也一直是這樣覺着的,所以自從師傅死後,便不再讓她叫他師叔。

有一次,她和師傅一起去看望師叔。師傅打發她去酒樓買酒,回來的時候她聽到師叔說:“你這身子,唉。離開那個孩子,還能多活幾年。”

師傅笑得無所謂,答道:“早死幾年晚死幾年有什麽差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是什麽大災大難,就是時候到了。”

“師弟……”師叔嘆息。

師傅讓她每年帶着佳肴美酒探望他,是怕她不願給自己慶祝生辰。師傅教她樂觀開心,教她自尊自愛,教她無愧于天地。

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忘了,自己本身就是大兇。才會産生僥幸,卻是害了容隐。

南心幫着長安道長将容隐擡下山又回來的時候,天空以及下起了小雨。遠遠,便看到那個一身白袍的女子萎靡不振地坐在泰安道長的墳墓旁,衣袍染着血和土,眼神空洞無光,嘴角不再向往常一樣微微咧起。對周遭的雨水渾然不知,任衣衫盡濕。白色的發帶半松着,一些青絲落下,垂在額前。

泰安道長是他的忘年交,兩人相差二十歲。

桃夭是泰安道長收的唯一的一個徒弟,算年齡應該比他小五歲。

一般女子在她這個年齡應該享受的是一個女人最幸福的日子。年輕健康的相公,還有可愛的話也說不清楚的孩子。

可是她卻四處奔波。

她的大兇之命他今日才知,一個命格,竟然就此剝奪了一個女人的幸福。

他緩緩上前,為那個被雨淋濕的女子撐起油紙傘。

桃夭徐徐擡眼,看着站在面前的人,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南心公子還是趕快離開吧。”免得被她所克。

“桃夭姑娘。”面前的男人欲言又止。

“公子還有事?若是還有什麽妖怪,開個價吧,正好我閑。”一個人,如何都是閑的。

“桃夭姑娘若不嫌棄,在下願意照顧姑娘。”那人看着她眼神炯炯地說。

“呵”她自嘲地一笑。她沒聽錯吧,竟然有人要照顧她這個大兇之人。

“我的命格,公子聽長安道長說過了吧。大兇之命,卻時刻逢兇化吉,因是吸周遭人的福氣,是極為自私的命格。公子還是不要與我過多接觸。當然,若是有生意要接,還請公子給個好價錢。”

手裏一使勁,她扶着地站起。身子踉跄了一下,旁邊伸過一只手來扶,被她一把揮開。拾起掉在地上的紙扇,她目視前方地往前走去。

她回到了遇到容鏡的山裏,住進了他們住過的木屋。

一段時間無人居住,木質家具上已經是落了一層塵埃。剛回來的時候,她費了好大功夫将整個屋子打掃了一遍,沒有睡到自己曾睡過的房間,而是睡到了容鏡的房間。

房間布置很簡單,一張木床,一張木桌,一張木椅。一個木質書櫃,上面放着很多各種各樣的書籍。

一年後。

桃夭總喜歡在飯後跑去不遠處的碧潭沐浴。洗掉一身油煙味。

今日月光正好,吃過晚飯,她拿了套換洗的衣物,踏着月色一路向着碧潭走去。

将自己的衣服,發間的白色絲帶,腰間的鈴铛,還有重新粘起來的的紙扇放在潭邊的巨石上。她坐在潭中的一塊被水淹沒的石頭上,任自己埋沒在潭中,只留一個仰着頭賞月的腦袋在外面,一頭黑發順着她一路走來飄散在水中。

周遭十分寂靜,只有瀑布在較遠的另一面嘩嘩落下的聲音。背後突然傳來細微的入水聲。

師傅啊,徒兒已經很盡職盡責地避開人世了,怎的還會有人?

那人越靠越近,終于,在她身後站定。

一手撩起她垂在水中的長發,一手輕輕拂過她的裸背。她瞪大眼睛,眉毛眨呀眨的。

師傅啊,徒兒還是很貪怎麽辦?徒兒怕是戒不掉這種貪念了。

清冷的聲音開口叫道:“桃夭。”

終是忍不住,順着眼角落下了一個個小小的月亮,落入潭水中,引起點點漣漪。

“桃夭。”那男人又叫了一聲。俯身,滿頭黑發垂了下來,落在她的身側。

她曾經最喜歡看他們兩人每日早起糾纏在一起的頭發,她的頭發要短一些,但是這卻是他們最為相像的地方。

柔軟的唇瓣吻上她的眼角,吻掉她落下的眼淚,在她耳邊低喃:“桃夭。”

再醒來時,她躺在木屋裏的床上,伸手一摸,竟是無人。驚地她直接坐起,大喊了一聲:“容鏡!”

坐在木桌前看書的男人擡眼看了她一眼,緩緩起身走了過來。

原來不是夢,吓死了,還以為她太過饑渴做了一場大春夢。

瞪着眼睛看着走過來的男人,她不确定地問:“你是人?是妖?還是神?”

被問到的男人緩緩坐在床畔,清冷地開口:“妖。”語氣完全不像一個昨夜才占了她便宜的男人,呃,或者是被占便宜的男人。

“二百年的大妖容鏡?”

“對。”

一年前的一幕幕出現在腦海裏,她顫抖着聲音說:“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怕被我克嗎?”她不要害他,只要他平平安安。

男人倪了他一眼,淡淡開口:“我是你相公,我不回來要去哪?”

師傅啊,徒兒的眼淚最近忒不争氣了些。徒兒的貪念也實在是重了些。

他俯身,掀起被角坐進來摟住她,眼瞅着那張白淨的臉就要湊上來了。她忽然推開那個柔軟的胸膛,怒目而視,喊到:“說,誰教你昨天晚上的那一套的?”

他微微皺眉,随即又展開,露出了她從她臉上見到的第一個笑容,雖然只是扯了扯嘴角,卻也叫她暈乎乎地被勾引了。

那人低沉着說:“我看了你留下的圖。”

圖?什麽圖?

哦,她想起來了,她留下了一大包裹的春-宮圖。

臉頰發燙,直覺想把臉埋入被子間。卻被一雙手撈了起來。

一雙碧潭望着她,眉毛輕輕皺着,抿着嘴唇,語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桃夭,你昨天弄疼我了,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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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愣愣收起鈴铛,愣愣扭頭,對着還沒有離開的判官開口詢問:“若老身沒記錯的話,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容鏡來着?”

判官在老身呆愣的眼神中笑盈盈地點點頭。

老身石化了。

感情這人不是睡覺,而是去人界勾搭女人去了?

判官一把撐開紙扇,上面寫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扇子下面挂在一串與老身手裏的極為相像的一串鈴铛。

他輕輕搖着紙扇,另一只手在老身面前攤開。老身呆呆地将手裏的鈴铛放了上去。

“多謝孟婆大人了,本官走了。”走着走着,又扭頭,沖着還在石化當中的老身說道:“勞煩孟婆大人在黃泉路上照料下本官的夫人,待她歷劫成功本官便去帶她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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