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從那一日之後,便一直陷入了沉睡。
阿蘭不太相信木生居然能睡這麽久,阿蘭也不太相信,一場大雪崩如此容易就被止住了。
那一天,木生抱着她,轉瞬就站了山麓上。阿蘭看着木生伸手自她頭上取走發簪,舉在自山頂撲面而來的滾滾雪堆面前。木簪上發出淡淡的綠光,漸漸增強,待綠光消失之時,剛剛還氣勢洶湧的雪崩也跟着消失了。
她愣愣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好了呢,阿蘭。”
木生将發簪別回她的發間,為她攏了攏頭發。
“……好簡單。”阿蘭不敢置信。
“是啊。阿蘭,我好困要回去睡覺了呢。你別到處跑啊,我可能要睡長一點。”木生邊說,邊打了個哈欠,真的是一副極瞌睡的樣子。
然後,木生便睡過去了,呼吸均勻,綠色的發絲和着屋外大樹的枝葉擺動的頻率。
阿蘭坐在秋千上,晃啊晃得,嘴裏念叨着:“木生,你怎麽還不醒呢?”
阿蘭挖開樹下的土地拿出食物,邊吃邊念叨:“木生,你怎麽還不醒呢?”
阿蘭窩自顧自地在睡着的木生懷裏取暖睡覺,迷迷糊糊地念叨:“木生,你怎麽還不醒呢?”
阿蘭閑來無事,穿着木生給她做的衣服在雪山上閑逛,邊逛邊念叨:“木生,你怎麽還不醒呢?”
念念叨叨地,就過去了一個月。
這日,阿蘭拿從屋外捧了些雪拿到屋內讓其融化成水,又從樹下挖了些糕點端到床前。一邊吃着甜膩的糕點,阿蘭一邊看着木生。
木生睡得安詳,時不時抿抿嘴唇,像是又一次他們鬧別扭之後生氣的樣子;時不時又嘟嘟嘴唇,像是像是被她欺負之後的一副小媳婦樣;時不時又勾着唇角,就像是他每次開心時毫無雜質的笑着。
看着看着,阿蘭也慢慢笑了,笑得傻兮兮的。
“木生,你怎麽還不醒呢?等你醒來,我們……我們成親好不好?”
瞪着他看着一會兒,阿蘭放下手中的糕點,慢慢俯身向前,“吧唧”一口親在了木生的唇角。木生還是沒有醒過來,倒是阿蘭的耳朵慢慢燒了起來,連帶着白皙的臉頰也慢慢被燒的越來越紅。
“你,你沒有反對,那便是同意了,不能,不能反悔啊。”
又看了一會兒,許是受不住臉頰的熱度,阿蘭咻的一聲從床邊站了起來,雙手捂着臉跑到了木屋外,瑟瑟寒風讓她的臉頰溫度降低了不少。靠着木屋,她咬咬嘴唇,還是沒有能把嘴角的弧度掩蓋下去。
這日,阿蘭在雪山上散步,她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雪地裏,樂呵呵地看着這自己在一片銀白中落下的一個個陰影。
昨日剛剛下了一場暴雪,大雪在雪山上留下了厚厚的積雪,掩蓋了一個月前雪崩在山上留下的痕跡。
雪,在阿蘭的印象裏就是無邊無際的荒蕪,寒冷,饑餓,絕望。下雪,會帶來死亡,難民窟裏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是因為這漫天大雪而被凍死,餓死,或是再也找不到了。
如今,她倒是不怕了。
擡腿,旋轉,轉着方向就要繼續完成自娛自樂的傑作時,阿蘭忽然看到在不遠處的地方有着一排整齊規律的痕跡,一來,一回。那痕跡一看就是有人走出來的。
是誰呢?
“喂,收起你的好奇心,像我們這種人,就要安于本分。”女人把她從街上拉回來的時候和她說。
她跑到街上,因為街的那一頭蹲着一個比她還小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披了一層破布,直直地坐着,卻已經神志不清。她想要去拉那個小女孩起來,卻被一只腳踹開。趴在地上的她,看着那個小女孩被人粗暴地扛在肩上扛走了。
直覺地,阿蘭掉頭朝着遠離那大刺刺出現在雪地上的痕跡跑去,越跑步子越小,越跑,步子越慢……
女孩兒叫做冬梅,外表伶俐,嘴巴也很甜,穿着一身紅色的大衣,大衣的衣領處還有這一圈白色的絨毛,讓整個人顯得很是可愛。
“姐姐是山主大人嗎,可是爹爹說山主大人是男的啊?”
阿蘭還是回去了,沿着痕跡向着山上走去,便發現了這個孩子。和她來的時候一樣,跪在白雪中的一個紅墊子上,身旁放着一箱子的祭品。是送給木生女孩,比她的年齡要小很多。
冬梅很活潑,是山下村長家的小女兒。
村民認為雪崩是因為阿蘭沒有伺候好山主大人,山主大人生氣了,便又選派女子送上山當祭品。村子并不富裕,買了阿蘭以後已經負擔不起再買一個“阿蘭”,只能在村子裏沒有婚配的女子裏選。
冬梅是被選中的。
阿蘭看到她的時候,她跪在墊子上,上身挺得筆直,但是嘴唇已經發紫。阿蘭好像又看到了當年在街角來不及拉起來的小女孩,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将她納入自己的懷裏,用木生給她的衣服溫暖着冬梅。
“是你爹爹估計錯了。”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冷一些,更像一個山主應該有的樣子。
“大人要送我下山嗎?”冬梅在一旁天真地問。
“恩。”
阿蘭承認這一年多來她漸漸喜歡上了木生。雖然木生很像小孩子,會和她鬧脾氣會和她撒嬌,雖然木生的長相在一般人眼裏有些怪異。但是她還是喜歡上了,所以在看到冬梅的時候,心裏産生了一陣醋意。就是不想讓木生見到冬梅。
要是木生敢把冬梅留下……她……她……
所以,很自私地,阿蘭冒充了木生,準備且正在将冬梅送回去,在木生陷入沉睡不知情的時候。
木生曾經教過她如何在雪山上找方向,哪個方向可以下山,她一直沒有嘗試。剛開始是害怕被木生發現,後來是不願意離開。
“大人大人,要不讓我留在山上陪着您?”
“你留下來能做什麽?還要我養着?”阿蘭沒好氣地說。
“可是一年前的那個阿蘭就被您留下了啊。”冬梅嘟着嘴,不開心地說。
阿蘭沒有再開口,牽着她的手帶着她一路沿着村民的腳印向山下走,終于是将冬梅送到了山口。
“啊,一天沒見到爹娘,還是想他們的。山主大人再見。”冬梅活蹦亂跳地走了。
就知道那個孩子只是小孩子心性,圖個新鮮。她當年是被買來的,除了認命別無選擇,而冬梅還有家,有爹娘,有朋友。
山腳稀稀松松有着幾棵樹,阿蘭就站在那幾個瘦小的樹後看着那個活潑的火紅背影離開。又想到自己,阿蘭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不過還好,她遇到了木生。如果雪山上的山主大人不是木生,她的生活簡直不敢想象。
出來了這麽久,木生醒來了嗎?
滿滿的思念溢出胸口,她迫不及待回到他們的小木屋中,正要轉身,忽然被一陣強大的力量一把推到了旁邊的樹上,樹皮上粗糙的紋路硌得她生疼。
一整眩暈伴随着眼前一黑,阿蘭感覺到一雙大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力氣那麽大,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掐斷。
漸漸恢複視覺,阿蘭突然瞪大了眼睛。
這是木生?
木生的眼睛通紅,布滿血絲,平常天真可愛的表情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暴虐,眉頭緊鎖,黑眸中射出精光,原本平和地在腦後輕輕擺動的綠發,此刻就像是被狂風吹肆虐着一般,在他的身後亂舞着。
他周圍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壓抑着阿蘭。
木生……因為她把冬梅送走……而要殺她?
肺裏的空氣漸漸消耗殆盡,外界的空氣又被木生的大手阻隔,心跳加快,火燒火燎的感覺從身體內升起。咳嗽被卡在喉嚨,逼出了她拼命忍住的眼淚。
“木生,你在山上呆着等我,不要亂跑。”在木生的記憶裏,曾經有一個男人這樣和他說。
那時的他應該還是個外形只有十一二歲的小男孩。
他在山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他的樹幹變粗,樹枝繁茂,等到他長高,等到他的外形都變成了成年男子。
然後木生明白,那個男人不會回來了。
一個人在雪山上不知道呆了多久,山下有人發現了他,時時給他送一些東西,那些人說,是給他的“祭品”。
埋了很多很多的“祭品”以後,木生很偶爾很偶爾地透露了他一個人很孤單,于是那些人又給他送上來了一個人,那個人叫阿蘭。
阿蘭會動,會說話,會有表情,抱在懷裏有溫暖的感覺。阿蘭還會和他吵架,會挂在他的身上,會窩在他的懷裏,木生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從沉睡中醒過來的時候,木生沒有在屋子裏看到阿蘭,屋子裏沒有阿蘭的氣息。
“木生,你在山上呆着等我,不要亂跑。”記憶裏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一種被抛棄的感覺讓他甩也甩不掉。
阿蘭……也不要他了嗎?
阿蘭的眼淚讓木生驟然清醒,只是瞬間,他掐着阿蘭的手便環到了阿蘭的背後,把阿蘭緊緊抱在了懷裏。
“阿蘭,阿蘭,阿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阿蘭不要抛棄我。我好怕阿蘭離開。阿蘭對不起。阿蘭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蘭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着。
木生紅着眼睛看着她。
“阿蘭,你要是想離開的話,我,我讓你走。你別哭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麽結束了嗎?
當然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