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3)

裏,聽說過沒見過說的就是這檔子事。詩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無顏還能勉強算個君子,我卻只是個野丫頭。君子看上窈窕美人天經地義,看上野丫頭就只能證明他眼光有問題。當然我并沒有妄自菲薄的意思,只是覺得像無顏這樣的人,眼光應該高一點,再高一點。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聽他問我:“想什麽呢?”

我靠着他的胸膛,聞着他身上幹淨淡雅的味道,老實開口:“我在想,你不會看上我了吧?”

身下是編織精巧的玉簟,玉簟上置了一個小案子,上面擺了茶水點心,還有一座鎏金的香爐。靜室焚香,是閑中雅趣。這裏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格外地閑适雅致。可我不是貪圖錦衣玉食之人,日子久了,總有個聲音提醒我,這裏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我牽挂師父,怕他老人家一直沒我的音訊,會為我着急。

自我懂事以來,一直跟師父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在陳國落腳,才僅僅是一兩年前的事。師父為自我修持,廣游四方,我年紀小的時候,随師父一起雲游,還不會招惹什麽過分的非議,年紀大了再跟着師父,便有些不成體統,師父也是為了我,才擇了陳國的一片寧靜的地方,建了草廬,自此安定下來。

于我而言,無論是四處漂泊,還是在一個地方定居,都沒什麽大的區別,我只知道,有師父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也是我性格不夠安分,天生喜歡稀罕的東西,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便總想着四處走走。以前也離家出走過,師父從不找我,大約他老人家知道我無論走多遠都總會回來。

算了算日子,離家已有三個月,我總不能一直挑戰師父的耐心。

可是,若讓我就此離開無顏,我又有點舍不得。

我方才問他是不是看上了我,問完之後就想,若他回答是,我便問問他能不能陪我回家,或者能不能将師父也接過來——這般打定了主意,卻一直沒聽到他開口。

忍不住忐忑地問他:“這個問題要考慮這麽久啊?”

他卻狡猾地将問題丢給我:“你希望我如何回答?我看上你如何,看不上你又如何?”

我挺了挺胸:“你看上我,證明你眼光好,看不上我,那你可能是病了。”

他聽後一默,道:“你倒是自信。”又道,“還有呢?”

我茫然道:“還能有什麽?”

“給你個機會,好好想想。”

“我想不出來。”

他松開我,起身評價道:“不開竅的丫頭。”說完走了,留下我不明就裏。

我望着他的背影,發自肺腑地求教:“什麽意思啊?”

傳來他涼涼的回答:“自己悟。”

我悟了好多天都沒悟出他什麽意思,實在悟不出來便作罷。

晉國的夏季短得很,好似轉瞬的功夫,天就涼起來,各房也都撤下薄帳子,換成厚帳子。

半個月前,我寫了封家信,托阿福幫我送到驿站,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內應該便可以遞到師父的手上。

前幾日,無顏将臨川從醫館接了回來,我去看她,見她精神還不錯,便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她仿佛極關心我和無顏相處的好不好,旁敲側擊,問了我許多問題,我瞧出她對無顏不是簡單的兄妹之情,便告訴她無顏待我一般,她聽後還安慰我,并将無顏的喜好一一告訴我,愈發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

我臨走之前,聽她輕道:“長梨,我其實很羨慕你,縱然得不到表哥的心,能有一個名分留在他身邊,也是好的。”

這一句話說得我莫名有些傷感,回去旁敲側擊地問無顏:“我聽說七王爺今年才三十歲,已經娶了九房側妃,還有許多侍妾。”

他正準備入睡,立在那裏讓我為他寬衣,我熟練地将他的外袍脫下來,挂到一邊的紅木衣架上,聽他道:“你打聽七王爺做什麽?”

我道:“哦,也沒什麽,就是覺得九房側妃雖然多了些,但是好在熱鬧,無聊的時候還能湊一桌麻将。”

他坐在床邊脫靴,淡淡應了一句:“哪個王府的內宅不是比打麻将還熱鬧?”不忘打擊我,“你這樣的扔王府裏,估計出來的時候連骨頭都不會剩。”又沉吟道,“出不出得來也是個問題。”

我心裏存着事,也沒回他的嘴,只漫應着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也有納妾的念頭,也不要不好意思告訴我。”

他脫靴子的動作一頓,擡頭看我:“你繞了這麽一圈,是想讓我納妾?”

我也坐到床邊去,無比真誠地看着他:“臨川姐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的事你應當比我還要挂心,雖說做妾對她來說有一些委屈,但是你若有心将她扶正,日後總有機會……”

他冷冷地看着我,語調涼涼:“才嫁入府中這麽幾日,便覺得自己諸事可以做主了是麽?”

我為他寒涼的語氣渾身一抖,忙道:“我也不過是這麽一提,你若不願委屈臨川姐姐做小,就算了。”說完又不死心,“你真不願意啊?”

他緊緊盯着我,突然冷冷一笑:“此事以後再議,就怕日後你不讓我納,也由不得你。”說完翻身上床,故意躺在床邊,也不給我留個位子。

我望着他默了默:“你睡得這麽靠外,我怎麽上去啊?”

他不理我,我将他推了推,沒推動,只好蹬了鞋子,試圖從他身上爬過去,結果爬了一半,就被他一個翻身壓在了身下。

不待我反應過來,他的唇已經壓下來。在我唇上重重地親了幾口,低聲道:“下次再忘了自己的身份,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說完便重新躺回去,留我在黑夜裏淩亂。

我這是招他惹他了?

最近無顏常常在家,我有些不大習慣。

他在不在家倒不打緊,打緊的是他在家時,常常将我當傭人使喚。端茶倒水的活兒也不是非我不可,可他就是喜歡讓我做,還甚以此為樂。只要他在書房,就要我幫他研墨涮筆,整理文書,後來竟還要我幫他謄抄樂譜。

前幾****又想起一出——讓我給他下廚。知道我不擅長做葷菜,還總是給我出難題。今日想吃辣子牛肉,明日又想吃清蒸鲑魚,花樣翻新都快到了一定的境界,做出來的東西他還未必滿意,大多評價一個“還可以”,極偶爾才會道一聲“不錯”。

我是個要強的人,為了聽到他那聲“不錯”,每日還偷偷摸摸地研究菜譜。結果某一天臨睡前,他卻眼尖地從我枕頭底下發現了那本菜譜,我怕他因此嘲笑我,忙在他探手之前撲過去,試圖毀屍滅跡,卻被他提早一步搶到了手中。

我急道:“快還給我!”

他掃了一眼書封上的《飲膳錄》,目色深了一些,語氣卻仍然散淡:“平時看你下廚還挺勉強的,原來你背着我這樣用功。”

我面不改色道:“你不知道我從小就有看食譜的習慣麽,就像看話本子一樣,純屬消遣。”

他随手翻了翻:“哦?”看我一眼,“旁注記得這樣仔細,你消遣時也挺認真嘛。”

我的臉不由得一紅,卻嘴硬道:“我喜歡,不行麽?”

他的目光落回食譜上:“怎麽覺得這些标了旁注的菜式這樣眼熟?哦,這不是昨日才吃過的清蒸……”

我一把奪回去重新塞回枕頭底下,輕咳一聲,道:“你眼花了。”

身子剛立起來,就被他從身後抱上了。他在我剛剛洗過的頭發上蹭了蹭,聲音慵懶地開口:“你這樣用功,是為了誰?”

我掙了掙:“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他道:“哦。原來是為了我。”

他最近偶爾會對我有些親昵的舉止,我一開始不習慣,還反抗那麽幾下,後來發現反抗只會讓自己的處境更艱難,便學會了順從。當然,遇到忍無可忍的情況,也會對他動武。

我拿手肘朝他身子撞過去,卻極輕易被他控制住了手腕,他将我的手扣在身前,在我耳後輕笑一聲,放緩語氣問我:“最近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正因成日裏足不出戶而有些煩悶,一聽他這話立刻喜上眉梢。第二日,他果真攜我出門透氣。

他那日衣飾随意,卻難掩出塵的氣質,陪我走在街上時,總有姑娘偷偷瞄他,後來我發現不光姑娘,有些男人也會忍不住往他身上瞄一眼。

“這條大道,往北走是皇城,往南去是我們要去的南市。你上次偷跑出來,所逛的東市多是絲綢錦繡,珠寶翡翠,沒什麽特別的。這裏卻是交易的集散之地,胡商,馬行,酒肆,茶坊,應有盡有。”無顏如數家珍地為我介紹,手中握一把玲珑骨的折扇,在胸前漫不經心地搖啊搖,“這兒午時開市,酉末閉市,你盡可細細的逛。”

就像他說的,東市是開給那些豪門貴胄的,此處卻更多了些市井之氣,這一點倒是頗合我心意。走了沒兩步,遇上一個胡人開的鐵鋪,我一眼看到攤上的一把小型彎刀,忍不住拿到手上贊道:“好刀。”

那胡人朝我開口,卻叽裏咕嚕說了一串我聽不懂的。

我茫然道:“你說什麽?”

店內走出一個中年婦人,聽到我的問題,朝我一笑:“抱歉,我們當家的聽得懂一些漢話,卻不大會說。”

卻聽耳邊無顏淡淡道:“他說你好眼光,這刀是他的得意之作。”

我和那婦人都有些驚訝,那婦人道:“聽客官說得一口地道的官話,竟然還懂胡語麽?”

無顏從我手上将那刀撈過去,刀出鞘,锃亮的刀身映上他狹長的眼睛,他輕描淡寫地回答:“從前在胡地經過商,略懂一些。”側頭問我,“喜歡嗎?”

我愣愣地朝他點頭,聽他開口詢問那婦人價錢,而後便看着他從腰間解下錢袋,數出對方要的數目,又看着他将刀遞到我手上。

我握着那把小巧的彎刀,與他并肩行在路上,忍不住問他:“你不是琴師麽,怎麽還經過商?”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光經過商,還跟過戲班子,有一段時間還賣過豆腐。”

我聽後立刻想象了一下他賣豆腐的場景,得出自己大約是聽錯了的結論,認真地詢問他是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卻見他一挑眉:“我十三歲的時候才習琴,學出名堂之前,總要謀生吧。”

我問他:“你家裏呢?”

他沉默片刻,而後語調平淡地開口,說得好像事不關己:“我父親極有敗家的天分,在我祖父死後不出三年,便将偌大的家業敗光,不出三年,又将我母親氣跑,我不到九歲,便被父親扔進了戲班子,戲班子的領班說我根骨不好,學不了唱戲,只能做些雜役,後來那戲班子也散了,為了糊口,能做的便都做過。”

我聽得唏噓,默了默問他:“那你是怎麽開始學琴的?我聽說你是宮廷樂師傾昀的高徒,你是怎麽遇到傾昀讓他授你琴藝的?”

他只淡淡道:“世間的一切,都逃不了‘機緣’二字。”又道,“今日便算了,日後有時間,慢慢講給你聽。”

那之後,我陪他在琴行挑了要更換的琴弦,他則陪我去書肆挑了幾個話本子。剛剛感到些倦意,就聽他道:“走累了麽,前面有家酒肆,我們去坐坐,順便吃些東西。”說完竟還順手拉上了我的手。雖說晉國民風開放,但是當街拉拉扯扯的情況卻并不多見。我忙要抽手,卻被他握更緊。他就那樣氣定神閑地捏着我的手,帶着我跨入酒肆。

小二迎上來之後,果然看了我們的手一眼,随後眼睛一眯詢問:“二位客官,要不樓上雅間請?”

無顏淡淡道:“帶路吧。”

被小二哥一路引到樓上雅間,房間與房間之間用屏風隔開,落座之後我才略有放松,聽他問我:“事到如今,我拉你的手竟還不習慣麽?”

我請教他:“這個事到如今是什麽意思?”

他邊接過小二遞來的菜譜,邊看我一眼:“房都圓了,拉個手怎麽了?”

小二哥倒茶的手抖了抖。

我不滿道:“圓房又怎麽了,圓房就能随便拉我的手了啊?”

那時候我一直覺得,圓房就是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壓根兒就沒有想過,這個詞在外人聽來有多大膽。

小二哥剛剛穩好的茶壺又晃了一下,随後便聽他遲疑着問我們:“二位客官是……新婚燕爾?”

無顏點了下頭,似笑非笑道:“賤內年紀小,不懂事,讓你見笑。”

小二哥看了我一眼,臉不知為何紅了:“尊夫人長得真好看,客官好福氣。”

無顏目光落到我臉上:“她?白長了一副好模樣,平日裏不讓我頭疼便是了。”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快點菜。”

小二哥咳一聲,道:“咱們店的招牌是桂花醉雞,新釀的桂花酒也可嘗一嘗……”

就聽一個清朗的男聲自屏風後傳來:“方才聽聲音就覺得耳熟,沒想到果真是熟人。”

慕容璟身後跟着個小厮,從屏風後現出俊朗的身形。

我與無顏都起身,還未出聲,就被他示意:“都站起來做什麽,坐,跟我無需客氣。”說着在無顏身邊落座,又漫聲吩咐小二拿酒過來,便讓他退下了。

我問他:“王爺怎麽來了?”

慕容璟道:“本王在隔壁同人談生意,沒想到能遇到你們。”

無顏似乎與慕容璟甚是熟絡,也沒有虛禮,就問他:“還是為軍糧一事麽?”

慕容璟倒了一口水,道:“那個趙老二,還是一口咬定糧倉只有三千石存糧,看來是壓根兒不懼與本王撕破臉。”

無顏的手輕輕點在桌子上:“趙家是最大的米行,他若是只有三千石存糧……”擡頭看他啊,“我将腦袋割下來給你。”

慕容璟接道:“不光你割了腦袋,本王也可以割了腦袋,本王看這個趙老二,就是想在兵亂的時候狠撈一筆,發國難財。”

無顏凝眉想了一會兒,道:“那也未必。趙老板雖然脾氣硬,行善積德的事卻沒有少做。王爺忘了麽,前年旱災的時候,趙家第一個開倉放糧。”

慕容璟把手一攤:“那你說他為什麽打死不肯賣給本王?”

無顏淡淡得出結論:“其中定有隐情。依我看,王爺盡管同他耗着。”

慕容璟聽後凝眉半晌,突然換上灼灼的目光:“本王也不知問過你多少次,你當真不考慮來幫本王麽?本王知道你不缺錢,名聲也早有了,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你來本王這裏,本王會給你最好的安排,你……便當真甘心一輩子做個琴師?”

無顏神色不變:“我心意已決,王爺又何必強求。”

慕容璟道:“可是……”

我忍不住插口:“你們從剛才開始在說什麽?什麽軍糧,什麽兵亂?”

無顏在慕容璟之前開口:“這是王爺的公務,女流之輩,休要多問。”一句話将自己與慕容璟的關系撇的一幹二淨,也再一次不動聲色地強調了方才給他的那個答案。

我偷瞧了一眼慕容璟,果然見他眉間滑過一抹失望之色。他卻很快恢複如常,道:“好,今日不談公事。”又抱怨道,“這酒怎麽還沒上?”

慕容璟酒量驚人,勸酒的本事也不小,不多時,便有好幾個酒罐子倒在了桌子底下。令我驚訝的是,無顏這個人看上去文雅非常,喝酒的功夫竟不比慕容璟遜色。我原還擔心萬一他喝高了,我沒辦法将他弄回去,卻白擔了份心。慕容璟爛醉如泥,他卻連臉色都沒有變,只是話變得少了一些。

吃完這頓飯,我還想趁着尚未閉市四處走走,誰料慕容璟說什麽都要捎我們一程,直接将我們給送到了家門前。

一下馬車,我便對無顏感嘆:“若說飲酒,七王爺還真是男中豪傑,只是酒這東西是穿腸毒藥,日後還是少飲為妙。”又欣慰道,“好在你不像七王爺那樣容易喝大……”

身畔的男子嗯了一聲,沒再多話。

我興致勃勃地回憶着今日的見聞,他卻是一路無話,我說了半天都沒有得到回應,忍不住道:“你倒是說句話啊。”平日裏雖然話少,卻也沒有像今日這樣沉默過,我側頭瞧了一眼他的神色,不由得頓下腳步,遲疑着問他,“你……不會是醉了吧?”

他卻眼角一挑,輕笑道:“醉?你說我麽?”原就是勾魂攝魄的一雙眸子,突然帶上了一些慵懶狷狂,臉上也不知何時飄上一抹微紅,原本有些冷淡的容顏此刻卻妩媚惑人。

我心神一晃,啧啧感嘆,這張臉,當真是禍水啊禍水。

回過神來,确認地點點頭:“唔,看來還真是醉了。馬上就到房間了,今日便早些歇下吧。”說完扶上他,道,“來,我扶你。”

他長眸一眯,順勢靠在了我身上,頭垂在我耳邊輕呼一口氣,登時惹我抖了一下,更刺激的是,伴着溫熱的呼吸,是他低沉惑人的嗓音:“長梨,我要沐浴。”

我鎮定道:“沐什麽浴,明日再說。”說着就将他往前帶。

他卻沒動,繼續在我耳邊懶洋洋的吹氣:“夫人,為夫要沐浴。”

連稱呼都換了,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正在淩亂,就聽随在旁邊的小丫頭遲疑着道:“夫人,要不奴婢這就去備熱水?”

我瞧了一下天色,酉時剛剛過,尋常時候正是晚膳的時辰,不過,他既然一定要沐浴,便随他吧,于是道:“那便去打熱水吧,順便找兩個丫頭過來,好伺候你家公子。”

小丫頭低頭稱了個是,照辦去了。

我将他扶回房間,說服他在房間等着,去廚房熬了醒酒湯,回來後一勺一勺喂給他,他倒也順從,喝得很認真。有的人醉酒了愛鬧,有的人則相對安靜,從醉後的表現來看,無顏的酒品當真是沒得挑。

喂他喝完醒酒湯,我放他在床上坐着,走去一旁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了,頭發也放下來,逛了一天,這才感覺出疲憊來。我正坐在妝臺前梳頭發,便有丫頭過來告知熱水備好了,我哦了一聲,淡淡囑咐:“那便扶你家公子去沐浴吧,我便先睡了,有什麽事兒便別叫我了。”轉過頭道,“別愣着,去吧。”

小丫頭正要上前攙扶無顏,卻聽他道:“你退下吧。”

我拿梳子的手一抖,聽無顏懶懶命令我:“長梨,伺候為夫沐浴。”

我回過頭同他商量:“你便不能……”

他話都沒聽完便果斷拒絕我:“不能。”

我也是被他拒絕習慣了,堅持把頭發梳完,又在腦後松松绾了一下,便走過去扶他,他的唇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眼睛裏除了有微醺之色,還有一點點笑意。

住在別人的屋檐下,便只得常常對別人低頭,這也是一件讓人倍感無奈的事。

府裏的洗沐間在東北角的後花園一側,以洗澡都是用木桶的我的眼光來看,這洗沐間修得委實是好,進門便有隔扇遮擋,隔扇後可坐可卧的浴盆嵌入地面,水邊上還鋪着精巧的毯子,木屐、銅燈等一應俱全,這證明這裏的主人極享受沐浴一事。

他極享受,我卻極折磨。在煙氣缭繞中,閉上眼睛摸摸索索地幫他脫了亵衣,卻對着他的亵褲久久下不去手,正想同他商量接下來的事請他自己解決,他卻已拉住我的手,引導着我放到亵褲的褲帶上。

他的聲音繞着水汽,雖然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卻低沉魅惑:“解開。”

我抖着手松了他的亵褲,完成後,飛速地轉過身:“你進去吧。”

背後卻伸來一只手,撩起我的一縷頭發,像是湊到了唇邊,只聽他低聲問我:“這樣害羞麽?”

我咽了咽口水,道:“洗你的澡。”

聽他笑了一聲後,又聽到緩緩的入水聲,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喉頭像是着了火,口幹舌燥的,忍不住把衣領松了松,正預備出去候着,就聽他問我:“你打算去哪兒?”

我背對着他道:“去、去透透風。”

他懶洋洋道:“過來,替為夫濯發。”

這個人,醉了還是這樣喜歡使喚人。我略略回過頭,見他此時整個身子都沒在水中,便放下了半顆心,踢掉木屐赤腳走過去,跪坐到水邊的毯子上以後,探手撈起一把小梳子,着手幫他梳頭發。

他的頭發又黑又直,雖然沾了水,卻很好梳理,他懶洋洋地靠在那裏,放任我幫他把頭發打理好。我将他的頭發梳順了,便用木勺舀了水,澆在他的發上,拿豬苓細細的洗。

尋常人家洗發用皂角,富裕人家才用得起豬苓,裏頭摻了香料,用後頭發上會留下濃香。我笨手笨腳地幫他洗着頭發,目光卻忍不住往他身上瞄。他的皮膚極細,似乎散發着一層玉澤,瞧他的膚色,竟比我這個女人還要白皙——當然,我這個年紀在他眼裏稱不稱得上是女人還有待斟斟酌。他的雙手搭在浴盆的邊上,微微朝後仰着,水珠在他修長的脖頸停駐片刻,便彙成細流滑到鎖骨,看到他的喉結處微微一動,我不由得別開目光。

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不知道自己要胡思亂想些什麽。

他卻閉着眼似乎都能猜到我的舉動:“想看就大膽地看,有什麽好怕的?”

我道:“誰想看了。”又添道,“看多了要長針眼,我可不想長針眼。”

他卻悠悠道:“誰告訴你要長針眼?”

我道:“不都這麽說麽?”

他阖着眼睛,一笑睫毛就顫了顫:“成親前,看了不該看的自然要長針眼,可是成親後,便沒什麽不能看的。”又道,“這麽簡單的道理,都要我教你麽?”

我一邊拿水把他頭發上的豬苓沖幹淨,一邊嘟囔道:“可我們不是名義上的麽,那些都不算。”

他眼睛撐開,側頭看了我一眼,突然勾唇道:“你若想看,我們可以假戲真做。”

我的手頓在那裏,還沒想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他已經在水中轉身正對于我,伸出一只大手将我的臉往他面前一撈,便将我撈到他的近前。

墨玉一般的眸子,映出我有些愣怔的表情。

他問我:“想不想同我假戲真做?”

雖然我不知道他這個假戲真做意味着什麽,可就像突然中了邪一般,不受控制地便朝他點起了頭。

他眼中得逞的笑意一閃而過,突然一把将我拉入了水中,這個動作令我始料未及,在水中撲騰了兩下,忙勾上他的脖子以保持平衡。他一手撐在浴盆邊上,一手則穩穩扶好我的腰,我在将散未散的水汽中望着他,有些驚魂不定:“你怎麽拉我下來了?”

他桃花眸一眯,氣定神閑道:“嗯,手滑。”

他要是真手滑,我可以把手邊的那塊豬苓吞下去。

由于沒有備我自己的衣服,從洗沐房出來,我身上濕漉漉的,遇到的丫頭都心照不宣地垂下頭,以掩蓋她們臉上飄起的緋紅,再看身邊的無顏,休說醉意了,腳步比我還要穩當一些,經過廚房時還提議:“時候還早,不如夫人做些點心,再備壺薄酒,小酌兩杯?”

在觀月亭備下瓜果點心,正對一輪圓月。當日是個望日,倒也适合月下小酌。

只是不知他怎這樣有興致,與慕容璟喝都沒喝夠,還要再跟我喝,今日慕容璟向我勸酒時,他全都替我擋了下來,我還以為他不樂意我喝酒,沒想到我一坐下,他便親自為我倒了滿滿一盞,遞到我的面前。

我有些為難地看了他手中酒盞一眼:“我從未飲過酒,我師父也不讓我飲酒。”

他挑眉道:“怕你師父?”

我道:“也不是怕,是不想讓師父失望,師父雖不要求我像他一樣遵循佛門的戒律清規,可是唯獨‘酒’這樣東西,師父不願意讓我碰。”

他将酒杯嗒地一下放回案上,不動聲色道:“你師父的話,你倒是挺放在心上。”又道,“小酌怡情,飲個一兩口也沒什麽打緊。”又蠱惑一般對我道,“這是果子釀的甜酒,味道很好,你便不好奇麽?”

我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酒盞中琥珀色的液體,湊過去嗅了嗅,的确有淡淡的果香,于是道:“那,我就喝一小口。”

結果一喝就不可收拾了,尤其是在我連飲了幾杯之後除了甜便沒什麽別的感覺,膽子就更大,一杯接着一杯,無顏反倒還沒我飲得多,似乎還聽他提醒了我一句,說這果釀飲多了也是會醉的,我卻沒理會他。

結果他說的不錯,很快我就覺得頭暈暈乎乎的,意識卻清醒,還清醒地記得他将我橫抱起來,我卻鬧着要去抓螢火蟲,他笑道:“此時哪有什麽螢火蟲?”

我卻認真道:“有的,怎麽沒有,鎮子東頭的荷塘裏全都是。”朝他比劃了一下,“一大片,全都是。”又不滿道,“你是不是不想幫我捉?”喃喃道,“你對我不好,還是師父對我好,師父捉螢火蟲可厲害了,可是師父總讓我玩兒一會兒,便要催我去放生……”又擡起頭問他,“你對我好不好?”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卻也有些寵溺:“我自然會對你好,會對你很好很好。”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