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燈燼,撤燭歸卧。
無顏不顧我一毫睡意也沒有,強行将我安置在床上,我腦子十分清醒,自是不肯乖乖睡覺。見他也在我身邊躺下,突然玩心大起,一會兒扯一扯他的頭發,一會兒又戳一戳他的臉。
他忍了半天,終于發作:“鬧夠了麽?”
我想起惹惱他的後果,略微收斂了一些,正襟危坐道:“鬧夠了。”
他道:“鬧夠了便回去躺好。”
我乖乖回去躺了,隔了片刻,耳畔傳來他勻稱的呼吸,我暗忖,不會就這樣睡着了吧?一個人醒着好生無聊,于是蹑手蹑腳地爬起來,湊到他近前,他的臉棱角分明,便是躺着,也沒有顯出哪裏不好看,特別是下巴瘦削,上面一點多餘的肉也沒有,脖頸處的線條也很優美流暢。
我将他看了一會兒,便拿自己的頭發稍輕輕地去掃他的鼻尖,然後饒有興致地觀察他的反應。
結果他只是眉頭動了動,擡手輕輕将我揮開,便翻了個身接着睡了,我有些不滿,決定越過他的肩頭,繼續方才的動作,結果正弓着身子打算探手過去,便聽他帶着鼻音道:“再不老實,小心我收拾你。”
俗話說酒壯人膽,那時的我竟一點也不怕他,還湊到他耳邊,好奇地問他:“你怎麽收拾我啊?”在他開口之前,偷偷将手伸向他的腋下,趁他不備撓了撓。
他果然被我撓得笑出聲,我見這招管用,心中一喜,忙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他一時躲不過我的毒手,只能威脅我:“臭丫頭,還不住手。”
我好容易有次欺負他的機會,怎願意錯過?雙手對着他的腋下頸窩還有小腹一通胡亂襲擊,他雖盡力抑制,卻還是低低笑出了聲,還為此笑得蜷起了身子,比起他尋常時候淡然自若的模樣,此時的他自是有些狼狽。
我得意道:“怕了吧,怕了就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你一馬。”
他沉聲道:“你一個小丫頭,真當我怕你不成?”
說完就上來制止我,我本就極清醒,他的反抗又激發起了我的鬥志,令我更加精神百倍。
可是,也不知是哪裏出了錯,普通的小打小鬧忽然變得很像打架。
我靈活運用方才的政策,不時襲擊那些脆弱的地方,混亂之中,也不知碰到了哪個部位,突聽他呼吸一重,似乎還輕微地抽了一口氣,再下個瞬間,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究竟發生了什麽,兩只手便被他利落地扣在了頭頂的枕頭上。
他的眸色深沉,語氣灼熱得不似尋常:“今日可是你非要惹我的。”
我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老實了起來。
因方才的打鬧,我有些喘息不定,力氣比我大的他竟還不如我,沉重的呼吸落到我的臉上,一下又一下。
我曉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于是向他投降:“不跟你鬧了,你不是要睡覺麽,那快睡……”
我的話被堵回口中。
他好像甚是喜歡在我說話的時候堵我的嘴,這也不曉得是第幾次了,只是這一次,好像同前幾次都不大一樣。至少前幾次,他一次也沒有亂過章法,就算有些許的失控,也不會脫離他自己的步調。可是今日全不一樣,所有的章法都不見了,只有仿佛來自本能的掠奪、索取,和一步又一步深入的探尋。
他在我的唇上流離輾轉,而後撬開我的齒關,深入進去,印在我唇上的力道根本不容我反抗,我怯生生地向他求饒,他的動作卻驟然變重,不知何時,他放開對我雙手的鉗制,騰出來的手則去對付我的衣服。
三兩下,衣物就在他的手下離了身。
我的大腦時而是一片空白,時而又是一團漿糊。他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停下了動作,我氣喘籲籲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淩亂散在胸前的長發,仿佛有月華流轉的皮膚。
他從我的身體離開一些,對接下來的動作有所遲疑。
他方才吻我的時候,我有些害怕,可是此刻他停了下來,我卻突然有些留戀他的味道,身體離開他的雙手以後,又突然很想念他雙手的溫度,有種沖動蹭的一下從體內蹿了到了大腦,我鬼使神差地勾上他的脖子,貼着他的唇輕道:“無顏,吻我……”
雖然是我自己的聲音,卻極為陌生。
他聽後一顫,随即便竭力将我抱緊,唇也重新壓了上來,吻我的間隙裏,我聽到他幾次含糊不明地喚我的名字。
厚厚的帷帳中到處是意亂情迷的味道,隔窗卻驀地傳來一聲梆子響。
無顏像是如夢初醒,突然停了動作,我見他神色不定,忍不住問他:“你怎麽了?”
他凝眉将我看了一會兒,緩緩呼出一口氣,沉吟道:“我太急了,竟忘了你還是個孩子。”說着,便擡手揉了揉眉心,然後将我細心地塞到被子裏,自己則披衣下床。
我從被子裏探出一個腦袋問他:“你去哪兒啊?”
他道:“書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在我的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又擡手揉了揉我的額發,緩聲道,“睡吧。”
我默在那裏。
想想這莫名其妙的開始,又想想這莫名其妙的結束,我得出結論,這個人,還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啊。
更莫名其妙的是,那日之後,他便宿在了書齋。
我恍恍惚惚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又被他給冷落了,就連房中的丫頭也在我背後偷偷議論。
“公子跟夫人前幾日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分房睡了呢?”
“難不成是吵架了?”
“不像啊,公子每天準時來叫夫人起床,還總是給夫人送東西,昨日不還送了只會說話的鹦鹉給夫人解悶麽?”
“既然不是吵架了,難不成是夫人突然來了月事……”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好奇地問她們:“月事是什麽?”
意識到被我聽了牆角的兩個小丫頭登時花容失色,含糊的扯了個理由,便雙雙遁了,我托着下巴琢磨,這個月事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
我心裏藏不住事,無顏過來陪我下棋時,我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請教,他正要落子的手在空中一頓。
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難住了他,立刻掩口揶揄道:“原來你也不知道,看來無顏公子也并非傳說中的博古通今,什麽都曉得啊。”
他很快恢複本來神色,先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随後淡淡解釋起了月事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聽完之後,我愣了愣,随即紅着臉跑了出去,跑出去的過程中絆了一跤。
方才聽完他的話,我才總算明白,他開口前為何看向我時,會是充滿同情的眼光。
年已及笄,還不知道月事是什麽東西,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不過後來我想了想,這件事其實挺正常,我總不能寄希望于師父教導我吧,他老人家一個佛門弟子,正兒八經地同我解釋月事便是女子的生理周期,這件事才比較驚悚。
我跑出去緩了半天,想起無顏說女子沒來月事,便算不得女子,便又厚着臉皮跑回去問他:“那我為什麽到現在還沒來月事?”
他擡眸看我一眼:“大概是吃素太多了。”
我道:“那怎麽辦?”
他淡淡道:“從今日起,多吃肉。”
我道:“……”
他寬慰我:“你也不必太着急,尋常姑娘也就是十四五歲,你麽,大約也快了。”
我悶悶的應了一聲,随後睨了他一眼:“姑娘的事,你怎麽會懂這麽多?”
他氣定神閑道:“因為我博古通今。”
入秋之前,我的月事如願而來,随之而來的,卻是寒熱大作。大約是不适應這裏的氣候,那日一大早起來,我就覺得頭極昏沉,走路沒個兩步就有些不穩當,也不知是巧還是不巧,無顏有事外出,算了算日子,他已經三日未歸。
綠蓉差了阿福去城東請徐郎中,她自己則在床邊看顧着我,雖數落了我幾句,熬藥煎茶卻沒怠慢。我蜷在被子裏燒得含糊,只隐約記得有誰替我診了脈,又有人喂我喝了幾口甚苦的藥湯,其餘的便什麽都不曉得,脆弱的時候,一心只希望無顏趕快回來。
三日後燒才終于褪了些,我撐開眼睛,聽到綠蓉和阿福在床邊說話。
阿福道:“綠蓉姐,那個人還沒走,已經在門前等了兩個時辰了。我看,咱還是請他到府裏等着吧,既是來尋夫人的,應當是夫人的熟人,咱也不好怠慢。”
綠蓉想了想,道:“不忙,再觀察觀察,夫人在晉國沒什麽熟人,若是來者不善,萬一出了什麽事,也不好向公子交代。”
阿福喃喃應道:“也是,這個人的确有些奇怪,不過我瞧着他倒也不像惡人,只是穿着打扮有點不同尋常……”
我忙從床上坐起來,問他:“阿福,那個人是不是一副僧人裝扮,卻長發披肩,額間有枚朱砂印?”
阿福一驚:“夫人怎麽知道?”
我鞋都顧不得穿,便朝門外跑去:“師父,我師父來了!”
我赤着腳往外跑,身後綠蓉和阿福也都緊張地追上來,我已經有半年沒見過師父,心中自然驚喜交加。
還沒跑到大門口,便朝前方守門的小厮道:“快,把門打開!”
對方還愣着,我已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越過他一把就把門給拽開了。
一出門,便見到立在門前的師父。
秋風蕭瑟,幾片落葉被風旋卷着,從他腳下刮過去。
師父身上是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色僧袍,手上捏一串念珠,正阖着眼默念什麽,聽到我的動靜,緩緩擡眸望來,眸光寂靜,無一絲波瀾。
我早醞釀好情緒,一見着他便百轉千回地喚了聲師父,擡腳奔過去,正準備認親,卻被他老人家不偏不倚地用指骨賞了個爆栗。
我疼得蹲在地上捂住頭,委屈道:“師父,您……您怎麽動手啊?”
身後綠蓉和阿福已經追上來,見狀慌忙把我扶起來,就聽綠蓉蹙眉沖師父道:“這位師父,你這是做什麽?”
阿福也擔心地問我:“夫人怎麽樣,疼不疼啊?”
我從他二人的攙扶中掙脫出來,上前抱了師父的胳膊,嬉皮笑臉道:“師父教訓徒兒天經地義,不知道師父打夠了沒有,要不再打徒兒兩下解解氣?”說完就将頭遞過去給他,态度十足地恭謹。
師父卻不買帳,涼涼道了句:“你還記得我這個師父麽?”
“師父這是什麽話,師父生我養我十四年,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我便是把自己忘了,也不能把師父給忘了啊。”
身畔阿福驚了驚:“生……生你養你?”
綠蓉也抖着嗓子道:“這位師父難道是夫人的……”
師父眼角一抽,嗔了我一聲:“又口出诳語。”
我吐了吐舌頭,道:“徒兒口誤。”又向阿福和綠蓉介紹,“這是我師父,是養育我長大的人。你們別愣着,快請我師父到府裏坐坐。”
綠蓉消化了一會兒,将臉轉向師父:“這位師父……”
大約是師父的模樣太驚世駭俗,她的眼光就像要長在師父身上一樣。
師父淡淡道:“法胤。”
綠蓉回神過來,臉紅了紅道:“先前不知法胤師父身份,多有怠慢。”做出引路姿勢,“法胤師父裏面請。”
我忙拉着師父往裏走,師父卻沒動,看了一眼我赤着的雙腳,涼涼地問我:“鞋呢?”
阿福忙舉起手裏拎的鞋子:“這兒呢。方才夫人急着來見法胤師父,連鞋都給忘了。”說完把鞋放到我腳邊上,道,“夫人把鞋穿上吧,天涼,別再凍着了。”
師父看了我赤着的腳一眼,又看一眼公子府的大門,收回目光後淡淡命令我:“把鞋穿上。”我聽話地穿鞋,聽師父又道,“穿好鞋,便跟為師回去。”
我的動作一頓:“回哪去?”
師父對我的反應不大滿意:“自是回家去。”
我默了默,小心翼翼問他:“師父,你有沒有看到我給寫的信?”
師父點頭:“看到了。”
我道:“那……師父應該知道,我……”略有些害羞,摸了摸鼻尖道,“雖然是個巧合吧,但我已嫁到了這裏,不好随意跟師父走。”
師父原本平淡的臉轉瞬結上了一層寒霜:“方才還說認我這個師父,但依為師看,你在這裏,早便樂不思蜀,哪裏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
我嘟囔了一句:“我本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連長梨這個名字不也是師父随便取的?”
見師父眸光一涼,忙道:“師父大老遠過來,一定累了,便是真要走,也先進來喝杯茶再走。”又道,“徒兒想死師父了,有許多話想跟師父說。”
師父卻不為所動:“你心裏在想什麽,別以為為師不知道。為師已在城中訂了客棧,有話,随為師到客棧再說。”說罷就不容分說的拉上我。我太了解師父了,這個人說一不二,死腦筋得很,既然打定主意帶我走,只怕也容不得我說不。我若想對付他,便只能先順着他,等他放松的時候,再想辦法說服他。
我打定注意,道:“那好吧。師父等等我,我去收拾收拾行李,這就随師父去住客棧。”
阿福急道:“夫人,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們怎麽向公子交代啊。”
綠蓉也急切道:“夫人将這裏當成什麽了,這是公子府,豈能說走就走?”
我也不好向他們解釋這是我穩住我師父的策略,看一眼他們,又看一眼師父,別提多為難。
忍不住求助地喚了一聲師父,卻聽他對綠蓉道:“長梨的信我看了,無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這樁婚事荒唐透頂,恕我不能同意。而且,她本就非你們晉國人,也不必接受晉國長公主的指婚。”看了綠蓉和阿福一眼,“你們可還有什麽話說?”
綠蓉因師父不怒自威的氣勢有些退縮,努力挺了挺胸,道:“那……也得等我家公子回來再說。”
我忙朝師父點了點頭,他老人家卻道:“此禍是你闖下,你自己收場吧。是跟為師回去,還是留在此地,你自己說。”
我很想問他有沒有個折衷的辦法,但想到他的脾氣,只好作罷。
他老人家從不對任何人抱有偏見和敵意,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刁難人,只是他只要認定一件事是錯的,便一定要糾正過來,從不給人第二個選擇。他認為我不該嫁過來,才會千裏迢迢親自跑來,他親自跑過來,便是想要将我給帶回去。
我相當為難,将在公子府生活的三個月和跟師父一起生活的十四年放在一起比了比,孰輕孰重,卻是一目了然。我不願做個不孝女,于是悶悶地對師父道:“師父,我跟你走。”
說完,卻突然感到頭部一陣暈眩,師父注意到我的不适,眸光一動:“你怎麽了?”
我倒在師父懷中,虛弱地朝他笑笑:“徒兒無妨,不過是前兩日受了些風寒。”
師父将我扶好,眉頭動了一動,便打橫将我抱起來,從這個角度看他老人家,額上的那枚朱砂印倒是很好看。
綠蓉忙擋在師父前面,凜然道:“你們不能走!”又對聽到動靜跑出來的護院道,“快,攔住這個人。”冷冷對師父道,“法胤師父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便休怪我們無禮了。”
公子府的護院将我們團團圍住。
我沒料到會鬧到這種地步,急道:“你、你們別為難我師父!”
師父卻絲毫也沒有懼色,沉聲沖他們道:“讓開。”
我的手撐在師父的胸前,頭疼得愈發厲害,虛弱地喚了聲:“師父……”
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師父和圍困我們的護院互不相讓。
突然聽到一個涼涼的嗓子:“怎麽我才離開數日,便有人敢到府門前放肆?”
我的眼皮一跳,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便看到無顏正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今日早晨接到他的信,說明日才能回來,怎麽突然提前了一日?不知何故,看到他提前回來,我突然有些心虛,不敢擡頭看他,也忍不住在師父懷中掙了掙,想讓師父放我下來,卻被師父攬得更緊。
我雖未擡頭,卻直覺有道目光落到我身上,像是鋒利的刀片,割得我好生難受。
綠蓉驚喜地喚了聲公子,而後朝他簡單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又詢問他應該如何是好。
他卻揮手屏退了那些護院,緩緩走到師父跟前。
我垂眉斂目地盯着他腳下那雙黑色的軟靴,不敢與他對視。
他開口,語調有些冷清,卻十分客氣:“在下無顏,久仰法胤師父的大名。若府上下人有什麽得罪的,還望法胤師父不要同他們一般見識。”
師父只簡短道:“無顏公子,久仰。”
無顏道:“法胤師父既來了,不如過府一敘。”語聲含笑,“請。”
師父道:“不必。”看我一眼,“丫頭風寒未愈,我帶她去看大夫。”
擡腳要往前走,卻被一把折扇給擋住了,無顏的聲音裏仍帶着笑意:“閣下懷中的丫頭是在下的夫人,她身體有恙,便不勞煩閣下了。”說完,一把将我從師父懷中拉下來,我一落地,便被他攬住腰,穩住了身體,我在他懷中擡頭,便撞上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
他眼睛沒離開我,話卻是對師父說的:“在下已數日未見夫人,若是閣下這般帶走了她,在下又該如何解這數日的相思之苦?”
我吞口口水,問他:“你不是在外地麽,怎麽提前回來了?”
他的眸子仍然深不見底,語調溫柔,神情卻有些涼:“為夫連夜趕路,一路上連口水都沒喝。”微涼的手指扶上我的臉頰,問我,“在家可還聽話?”
我咳了一聲,避開他眼光,師父面前,他卻問我這樣肉麻的問題,自然有些令人臉紅。
又聽他淡淡吩咐:“阿福,你去請徐郎中來一次。”手搭上我的額,“額頭這樣燙,還穿得這樣單薄,也難怪傷寒要找上你。”
我張了張口:“我……”
他卻沒理會我,對師父道:“法胤師父,請吧。”
師父凝眉看了他一會兒,就在我以為師父會拒絕他時,聽師父回道:“請。”
無顏請師父到客間,卻将我丢給綠蓉,命令我乖乖等郎中過來。等郎中診好脈,已過去大半個時辰。我挂念師父,在床上輾轉反側半晌,還是決定去偷聽一下他們的談話,于是趁綠蓉離開煎藥的功夫,蹑手蹑腳地溜到了客間。
結果耳朵剛貼到門邊上,便聽吱呀一聲,我驚得退了一步,一擡頭,就撞到無顏涼涼的目光。我越過他往房間裏探頭,疑惑道:“咦,我師父呢?”
他眉頭一挑:“你我幾日未見,你卻只關心你師父,便不關心我這幾日在何處,又做了些什麽嗎?”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他這個人做事,不是向來沒有跟我彙報的習慣麽?不過,他既然想聽我問這幾個問題,問他便是,于是道:“那你這幾日在何處,做了什麽啊?”
他聽後眉間更添涼意:“如此敷衍,還不如不問。”說完就将我撂下,自顧自地走開了。
我默了默,追上他道:“我師父到底去哪兒了,你不會把我師父趕走了吧?”急道,“我師父這個人脾氣好,你可不要欺負他。”
他頓下腳步,回頭問我:“你的意思是說,我脾氣不好?”
我心道,這個人還是挺有自知之明,口上卻寬慰他:“其實你的脾氣也不是很差。”
撞到他眼中危險的光,我往後縮了縮,幹笑一聲道:“我開玩笑的。”又有些心急地道,“我師父他……”
他看我一眼:“你師父想帶你走,我沒答應。”又添道,“他已回景來客棧。”
我聽後拔腿就跑,被無顏從身後拽上:“去哪兒?”
我急道:“我去把師父找回來。”甩開他的胳膊,有些難過地道,“他是我師父,你怎麽能讓他去住客棧?”哀怨地看着他,“我知道這裏不是我的家,我也無權要求你将我的親人當做你的親人,但是,師父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說着說着,眼眶就有些濕潤,“師父來了,我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我現在去追他,說不定還能來得及。”
無顏本就是個極驕傲的人,受人責備,臉色自然越來越難看,我見他臉色沉下來,更是确認了是他趕走師父,心中的不滿更甚。
卻聽他問我:“你師父是你唯一的親人,那我呢?”
我瞧出他的模樣有些動怒,卻不曉得他有什麽理由動怒,此事分明是他比較過分。
我咬牙切齒地評價他:“你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大壞蛋。”
結果就因為這一句話說錯,便被他關了起來。
他将我關到房間裏,還在門外落了一把大大的鎖,我邊敲門邊問他:“無顏,我做錯什麽了,你要這樣關着我?我又不是你的奴隸,你憑什麽剝奪我的人身自由?!”
他将鑰匙交到阿福手上,淡淡吩咐他:“看着她,在我回來之前不許給她開門。”
我急道:“無顏,你去哪兒,你給我回來!”
聽我喊了半天,阿福終于忍不住同情道:“夫人,你還是省點兒力氣吧。”又道,“其實,法胤師父并非被公子趕走的。公子邀法胤師父來府上暫住,請他等到夫人身體好些了,再談夫人和公子之間的事。法胤師父也不過是去客棧收拾行李,估計一會兒就能回來。公子關夫人,也就是做做樣子,待法胤師父回來,我便放夫人出去。”又喃喃地添道,“其實公子待法胤師父很客氣,我都沒見過公子待人這麽周到。而且,聽那幾個随公子外出的哥們說,公子都三日沒休息了,一路上馬不停蹄,就是想早一日回府,沒想到剛回府,夫人就這樣誤會他。”說完嘆口氣,“唉。”
我聽後眼皮一跳:“你說的……是真的?”
阿福道:“阿福騙夫人幹什麽?”又嘆口氣道,“公子方才又被七王爺的一個口信給叫走了,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七王爺約莫是又遇到麻煩事了,也是咱們公子有本事,七王爺一遇到麻煩事啊,就喜歡找咱們公子商量……”
我的心裏亂作一團,很是後悔方才不問青紅皂白便與他吵架,忍不住打斷阿福:“那我該怎麽辦啊?”
阿福隔着門道:“夫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好該怎麽辦,他此時要是在,我肯定就拉下臉沖他認錯了,可他不在,我便什麽辦法都沒有。
自責反省了半天,決定以後遇事要冷靜,不能感情用事。
師父回來後,确認了阿福所言不虛。無顏臨走前命人為師父收拾出了個房間,我去看了看,那房間幹淨而雅致,沒有任何怠慢的地方。
我一邊給師父奉茶,一邊不動聲色地嘆口氣,師父眉頭一挑,問我:“你這樣唉聲嘆氣,可是不想見到我?”
我斂好表情,道:“我做夢都夢到師父,怎麽會不希望見到師父。”又問他,“徒兒離家出走,不知師父的氣消了沒?”
師父道:“你也知道會惹我生氣麽。”說着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神色有些松動,“有些事,待你身體好些了,為師再同你說。”又問我,“獨自在外,可受過什麽委屈?”
我搖了搖頭,有些疲憊地将師父的腰給抱上了,果然聽他老人家怪責道:“為師說過多少遍,你雖是為師一把拉扯大,但是到底男女有別,這随意亂抱為師的毛病,怎麽就改不掉呢?”
我閉上眼睛道:“徒兒想你。”
良久,一只大手落到我的頭頂,只聽師父的聲音如同落地即融的雪:“為師也是。”
将師父抱了一會兒,突然聽他在頭頂問我:“還疼麽?”
我擡頭:“嗯?”
師父的手輕落到我的額頭上,道:“怪為師方才沒有控制住力道,否則也不會這樣久,此處的紅腫都未徹底消下去。”說着就将我按到座位上,解下手中的佛珠,又自衣袖間摸出一個小玉瓶,将裏頭的藥膏在我額上輕輕抹開。
我微微揚起頭,讓師父更好下手,軟軟糯糯地喚了一聲:“師父。”
師父不愧是師父,很是了解我,知道我會這樣喚他定是有事要問,便淡淡道:“說。”
我道:“如果我不小心誤會了你,你會不會不理我啊?”
師父道:“看情況。”
我接着問:“那如果情況很嚴重呢?”
師父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淡淡問我:“可是同這家的公子吵架了?”
我道:“他喚作無顏。”小心翼翼問師父,“師父,你覺得無顏怎麽樣?”
師父問我:“你這是在征求為師對你們這門婚事的意見?”
我略有些尴尬地點點頭,等了很久都沒聽到師父的回答,偷瞄師父,卻發現師父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望着我,我伸手在師父面前揮了揮,“師父?”
師父回過神,語氣極平淡:“為師一路上打聽了這位無顏公子的為人,倒是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你今年才滿十五,還是個小姑娘。将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交給一個年紀同自己差不多的人,你讓為師如何放心?”看我一眼,挑眉道,“為師記得,你在信中說他待你苛刻,脾氣也不好,怎麽如今卻是一副期待為師說他好話的模樣?”
我寫信的時候,都是在無顏那裏受了委屈,想要發洩的時候,遣詞用句自然不會很好聽。前兩****還想,若有朝一日我要離開他,我一定毫不含糊,可是真正聽到師父說要帶我走時,我卻發現自己相當動搖。
“其實,徒兒信中說的大都是氣話,他待徒兒不甚好,卻也不甚差,徒兒……”
師父卻似不愈繼續這個話題,打斷我:“這兩****好好養病,身體養好了,便随為師回去。”望向門外的天空,神情有些悠遠,“晉國如今尚且安穩,卻不是久留之地。”
那時的我尚不知道師父話中的含義,只是隐約覺得師父說這句話時,眼睛裏有一些悲憫的味道。而晉國兵亂四起,六國進入亂世,則是一年之後的事了。
也不知無顏是何時從七王爺那裏回來的,我夜半醒來,發覺他已躺在了我身邊。在此之前,他已睡了很久書齋,又加上前幾日同我不歡而散,我已沒指望他能再回來,昨日見他躺在我床上,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唔,他肯定是不小心走錯了。
輕輕将他淩亂的頭發理了理,察覺到他的臉上寫滿倦色,眉頭也緊鎖着,定然是累到了極點,否則也不會連外袍都來不及脫,便在被窩外面睡了過去。
他睡得極沉,就連我折騰着幫他把衣服脫了,又折騰着把他挪到被窩裏,都沒有把他折騰醒。我披衣下床,擰了個熱毛巾,幫他細細地擦了臉,又端詳了他一會兒,才重新躺進被窩。他正好翻一個身,留給我一個後背,我于是小心翼翼地往他身邊靠了靠,又靠了靠,終于鼓起勇氣将他給抱住了,這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早上醒來,我們兩個卻換了個位置,被摟着的那個不知何時變成了我。
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眉心,撫了兩下,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小心翼翼地起身,結果剛剛披上衣服,就聽他喚道:“長梨。”
我眉頭一動,往他看去:“你醒了麽?”
他睜開眼睛看着我:“嗯,早醒了。”
我臉紅了紅:“那你怎麽不出聲啊。”
他道:“出聲?難不成出聲提醒你不準偷偷看我?”
我的臉燒了燒,問他:“你想不想喝粥,我去膳房看看有沒有什麽……”
他道:“交給下人便是。”伸手将我拉回被窩,道,“再陪我睡會兒。”
我躺下後問他:“你不生我氣了?”
他道:“你便說說,我有何可同你生氣的?”
我總結道:“我不該誤會你,不該說你沒有人情味,還不該偷偷向阿福說你的壞話。”
他挑眉:“還有呢?”
我想了想,道:“沒有了。”撞到他眼神,忙添道,“還不該在寫給師父的信裏罵你。”
他眯了眯眼:“原來你還寫信罵過我。”
我忽略他語氣裏的危險氣息,問他:“七王爺找你什麽事啊,怎麽去了這麽久?難道還是為了軍糧?可是這太平盛世,怎麽會需要軍糧?”
他道:“有個詞叫未雨綢缪。”
我來了興致:“看來還真是這事啊。那日說的趙二還是不願意把糧食賣給朝廷?可是王爺都沒辦法,你能有什麽辦法?這事王爺不該找你啊。”
他沒有同我談此事的意思:“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操心。”
我急了:“誰是小孩兒啊。”
他找到我的手握上,沉默了片刻,問我:“你打算将你師父怎麽辦?若我打定主意不放人,你師父又打定主意要人,你會聽誰的?”
我這兩日也為此事傷透了腦筋,沉吟道:“師父都已經做好了随時離開晉都的準備,我……”
他的手一緊,涼涼道:“你